笠井贤一（カサヰケンイチ）监督的演出特点

注明：此文章是现在进行时，以后再有新的发现会更新。本人水平有限，如有疏漏之处，还请多加指正。
笔者第一次听到笠井贤一这个名字还是在木鱼水心的动画影视研究系列视频（具体在《龙与虎 如何拍对话》一期），木鱼老师在此期视频中提到过，《龙与虎》第19回的演出是《蜂蜜与四叶草I》的监督（后来才知道是这位是笠井贤一），而且他的监督技巧想比于长井龙雪来说更加成熟一些，可以算作长井的老师，他们的技巧也比较一脉相承。

对于比较喜欢长井的笔者来说，这段话无疑产生了我的兴趣和好奇。「竟然是比长井龙雪还厉害的监督，而且还是长井的老师？他的作品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当时笔者是带着这样的好奇去看了《蜂蜜与四叶草I》。

至于为什么说笠井贤一是长井的老师，其实在倒A档的长井龙雪特别访谈节目中，长井算是亲自为这个说法提供了证据[*1]。

长井龙雪的监督处女作——《蜂蜜与四叶草II》的制作，当时笠井贤一担任的是监修。长井龙雪因为在初次监督时很紧张，所以拉来笠井贤一当监修。笠井贤一点点教，长井龙雪一边学，与此同时监督这他的处女作。综上所述，所以他们两人其实可以看作为「师徒」关系。

如果深究开来的话，又能提出新的问题。既然长井龙雪是「师承」于笠井贤一，那长井到底继承了多少笠井贤一的演出手法呢？这个问题想必也可以另外写一篇长文了。所以这次也不研究这个问题。谈起传承，那笠井贤一又是继承的谁的演出手法？或者说受过谁的影响呢？以及之前提到的问题：他的作品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不过这次我将这个问题的范围更缩小一些，只谈演出手法，也就是说他的作品的演出风格/特点是怎么样的？具体笔者会在本文中尝试着解释清楚。

说起笠井贤一的演出手法，大体可以分为两类， 第一类的例子是像《龙与虎》#19话的偏向使用影视语言的这样较为「正常」的动画，另一类是《她和他的故事》#9、#17话的偏向使用漫画（menga）语言、并且爱用遮罩、复格等非常规景框的拥有相对特殊的演出手法的动画。不过在他的动画作品中，一般是前两者的演出手法有机的混合在一起，例如《交响情人梦I》#1话、《蜂蜜与四叶草I》#1话等等。这次的文章侧重于第二类的演出手法的分析。一是笔者对于漫画语言在动画中的运用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二是它们的特征相对来说十分明显，其中的所用的演出手法十分容易被辨识。

笔者并没有看完笠井贤一参与演出分镜的全部作品，不过笔者选取了一些他各个时期的作品来加以研究。即使是他监督的作品，笔者也并没有完全看完，只是选取了他担任分镜演出的单回。下面是选片列表。

• 爆走兄弟レッツ&ゴー!!(1996~1997)　絵コンテ・演出　55話
• 彼氏彼女の事情(1998~1999)　絵コンテ・演出　9話　17話
• くるくるアミー(2001)　監督 絵コンテ・演出 1話
•  青い花(2009)　監督　絵コンテ・演出　1話
• ハチミツとクローバー(2005)　監督　絵コンテ・演出　1話　演出　24話
• ハチミツとクローバーII(2006)　監修　絵コンテ・演出　ED
• 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2007)　監督　絵コンテ　1話　23話
• 超訳百人一首 うた恋い。(2012)　監督　絵コンテ　1話
• とらドラ!(2008~2009)　絵コンテ・演出　2話  19話(長井龍雪と共同)

「漫画式」的演出手法

 说起笠井贤一的「漫画式」的演出手法，就不得不提起一部动画——1998年庵野秀明监督漫画改编的《彼女彼氏的故事》（以下简称《彼女》）。庵野秀明在这部动画中大胆实验，使用了大量的「漫画式」的表现手法（不同于之前动画简单的在角色的形象和表演上的夸张和形变的「漫画式」），而且用了一些来自特摄的演出方法。当然还不止这一些，使用纯文字构图、穿插实拍照片、遮罩与复格等非常规的景框运用等等都是他对新的演出的实验。

上面提到的这些「漫画式」演出手法和实验性的景框运用等等，之后在笠井贤一监督的动画作品中也能经常看见，而且一般在漫画改编作品中经常出现。

笠井贤一是什么时候受到庵野秀明的影响的呢？答案是在《彼女彼氏的故事》的制作期间，笠井贤一担当的是《彼女》9话和17话的分镜演出的时候。如果认真对比可以发现，《彼女》前后笠井贤一的演出风格有不小的变化，而风格上新的变化大都是来自《彼女》的影响。

其实不仅仅是笠井贤一会大量使用这种「漫画式」的演出手法，鹤卷和哉的《FLCL》、大地丙太郎的《黑美 动画进行时》也出现了大量的类似手法，顺带一提的是鹤卷和哉在《FLCL》第一话使用的动态漫画般的演出其实也是受庵野秀明的影响，庵野秀明在《彼女》第一话就已经玩过了。不过在此之后，越来越多的动画出现了类似的漫画式的演出手法，尤其是在漫画改编动画中比较常见。

好了，说了那么久的漫画式的演出手法了，这里面的漫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在这里漫画这个词只是特别指代日本漫画（manga），menga是基本特点引入影视的分镜手法，并且具有页内分格、拟声词拟态词等等特有符号体系的漫画形式。    

    因为日本动画早就引入了影视的分镜手法，所以manga式的表现手法的讨论范围又可以进一步缩小了。主要讨论对象落在特有的符号体系和分格形式上面了，下面笔者一一讨论。

• 漫画符号

漫画符号是辅助漫画主体图像的叙事和角色的情绪表达的特有符号，是漫画的词汇表的一部分，但是漫画的词汇表也不仅仅只有漫画符号。自然科学、数学符号、文字符号等等都是其词汇表的一部分。我们这里讨论的是漫画特有的符号体系。

我们在看漫画的时候，就会发现。漫画角色害羞的时候，脸上会出现很多倾斜的平行线；生气的时候，头上会冒蒸汽、脸上会出现青筋；角色收到震惊的时候，背景中出现许多辐射状的线条等等。实际上这些不会在实际情况中出现的蒸汽、青筋、平行线与集中线等，我们将其称作为漫画符号，这种符号是由漫画家和观众已经约定好了的、已经被广大观众所接受的图示标记。

在笠井贤一的漫画改编动画作品中，漫画符号的使用是比较频繁的。这些符号种类十分丰富，将其列举出来再一一讲解其功能是倒是没有必要。不过我会选取功能不尽相同的漫画符号的例子来加以解释说明。

《彼女彼氏的故事》#17-图1

话框也是一种漫画符号，通过已经约定好意义的不同种类的画框，我们便能知道此时角色是在独白还是在对白，而且不同形态（通信型、气球型、破裂型等等）的画框也能产生各异的印象。这里的画框表明宫泽在和朋友通话，不过画框内不是文字，而是图像。

《彼女彼氏的故事》#17-图2

ブルブル：哆嗦、发抖。拟态词算是漫画（manga，下同）特有的视觉符号体系中的一部分。虽然是文字，但是被画出来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漫画重要的视觉元素之一。既是文字，又是绘画。夏目房之介在《日本漫画为什么有趣》一书中如此定义：拟声词是模拟实际声音的词、拟态词是指实际没有声音，但是宛如声音一样描写的词，它们的功能不止是表达声音，也将各种各样的拟声词、拟态词用于心理描写和情绪表现。

《蜂蜜与四叶草I》#01-图1-2

速度线（运动线），虚拟背景中的白色线条元素，也是算作漫画符号的一部分。因为漫画式并置的静态图像和文字，为了要表现时间与运动，才出现了运动线这种东西。而动画则不然，动画的时间是固有的物理属性，而动画的运动是通过视觉暂留现象来产生的，所以漫画用运动线来表现物体的运动的方式，显然对于动画没有必要。动画借用了漫画表现运动的方式，一般只做辅助作用，用来表现一定主体快速运动的感觉。而这里的运动线，其实是摄影机与被摄体一起运动时，被摄体保持清晰，背景则产生条纹的摄影效果的简化的表现。只要出现这样的符号，观众会理解为被摄体和摄影机一起在运动，因为背景变成平行线条般的影像了。

集中线，具有强调处在线条的灭点处的物体的作用，因为集中线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它会引导观众的注意力到灭点。在影视中，常常将需要引起注意的角色放在灭点处，这样就能突出那位角色，假如不放在灭点处，虽然我们也会将注意力放在角色身上，但是总是会被屏幕上的灭点所吸引。这两者的原理是一样的。不要忘了，集中线也算是漫画中常见的线条类符号。

在漫画中，这些符号都是静态的，而动画中这些符号拥有了运动，这一点需要注意。漫画符号的介绍就到这里了，其他大量的漫画符号读者只需要看一遍笠井贤一的作品就能非常直观的了解了。

有人认为速度线之类的东西不只是笠井贤一在用，很多人都在用，所以这并不能算作特点。确实，速度线之类的漫画符号都很多监督有使用过，不过使用过和使用很多应该不能当作一件事情来看待，打个比方，我们都有体毛，但是有个人体毛多到像猴子的程度，那就是特点。

• 分格与复格

漫画中的分格和影视中的复格其实都可以算作「多格叙事」这一大类，不过仔细比较两者还是有些差别的。yolfim在知乎问题《电影中「分割画面」运用，好坏的标准是什么？》中提出，想要考据分格叙事的源头是很困难的事情，十七八世纪的政治讽刺漫画、更早的日本的浮世绘、还是中国的变相图都是「多格叙事」古老传统存在。同理，所以对于动画、漫画中的分格，他的应该都并非是来自本身的发明，而是应该来自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

不过我们今天不准备进行给「多格叙事」寻个源头的工作，我们只是讨论笠井贤一的动画中那些明显漫画分格的演出手法。其实分割画面的手法在不少动画中都有出现过，不过一般用的比较节制，一般比较常见的是通过将画面上下、左右、斜分为各个部分，在同一个时间点并置地的展现各种角度切入的故事。不过笠井贤一的分格的运用更频繁也更多样，下面我同样选择有着比较明显的漫画的分格运用的截图来说明解释。

《蜂蜜与四叶草I》#01-图1-图5

如果换成常规的视听语言来表现这个镜头的话，在竹本被森田将可能再度留级的事情吓呆这个镜头结束之后，就会连续接四个寝室的同学对森田的留级发表看法的镜头。然而这里笠井贤一并没有这样处理，他将第一个镜头（竹本发呆）中直接依次插入的小格画面，当然格子的大小、宽高比和放置的位置皆有变化，不然会显得乏味。这样笠井贤一在《彼女》的时候就已经在用了，具体看图。

《彼女彼氏的故事》#17-图1-图4

相似的用法，背景图交代情景或者地点，依次插入小格画面，展现此情景下各组角色的戏份。话说到这里，这里的格子并不是并置的，其实不能说成是分格，不过笔者看了一点《彼女》的漫画之后，很快就知道这个手法是由何种漫画风格转化而来的了。

《彼女彼氏的故事》漫画#第一卷 P57

上述演出手法的「原型」，之所以动画是依次按顺序出现小格画面，其实原因很简单，漫画小格分割画面，动画小格分割时间。假如动画真是完全模仿漫画的表现方式，将全部小格分开放置在同一画面空间，那样就变成表现同一时刻下各个视角切入的角色的故事。而对话场景一般不会这样用，应该很少会出现全部角色同时说话的情况吧，对话一般都是一个人说完之后再另一个人说大体按顺序发生的（至少在上述两个例子中是那样）。而且复格画面会影响注意力，即使是同时出现格子，也必须仔细调整，以集中观众的注意力，或者使观众注意力逐一转移到各个格子。

《交响情人梦I》#01-图1

这个镜头就十分明显了，模仿漫画的分格与阅读顺序（日本漫画）。值得注意的是这几个格子出现的顺序，完全是和日本漫画约定的阅读顺序是相同的。这样用比起单纯的切镜应该更具有新鲜感，因为这样的用法还是比较少见的。

• 虚拟背景

虚拟背景指的是脱离现实的场景空间。虚拟背景多为表现主义风格的图像渲染气氛、表现人物情绪的作用。

麦克劳德在《理解漫画》一书中也讨论过漫画的背景的话题，他认为，背景对于提示不可见概念来说也是十分有价值的工具，特定的背景图案可以制造出观众的心理作用，读者并不会将这些感受归根于自身，而是在他们认同的人物身上。日本少女漫画中出现的任何情绪几乎都能找到其对应的表现主义绘画。当然虚拟背景也不一定是表现主义绘画，也可以是图案和花纹等等。笠井贤一的代表作《蜂蜜与四叶草I》和《交响情人梦I》中都大量运用了虚拟背景，或许这和上述的两部动画都是少女漫画改编动画有蛮大的关系。

《蜂蜜与四叶草I》#01-图1-4

图1：红色与黑色的配色，一层层扩大的红色波纹的表现主义绘画，是危险的警告。情绪紧张、危险。

图2：暖色调的格子底纹与四叶草的图案，传达出一种温馨、幸福的气氛。

《蜂蜜与四叶草I》的这个镜头中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虚拟背景能够快速而准确的传达情绪与气氛的功能。不用多说，我们能直觉的感受到这其中情绪的变化，在这段戏中对于修于真山的对峙戏到阿久和竹本的对视戏之间的快速转换，虚拟背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它迅速准确，不用一秒就转变了戏的气氛。 同样的运用在他的其他作品也有运用。

《交响情人梦I》#01-图1-2

虚拟背景辅助表现人物的情绪，特定的图案制造观众强烈的心理作用。

•  遮罩

我们平常看到的最多的景框就是长方形的景框，其实不管是复格还是遮罩都属于实验性的景框运用。景框的大小和形状可以引导观众的注意力，复格画面会影响注意力，而遮罩则会集中观众的注意力，其做法就是将不想让观众引起注意的画面遮掉，观众就会集中注意力与剩下的画面。就是这样简单粗暴，不过就集中与引导我们注意力来说，确实是十分有效的。

    遮罩的形状各异，可以是长方形的，也可以是圆形的，这个可以根据叙事来进行选择。

《蜂蜜与四叶草I》#01-图1-3

随着森田往镜头深处跑去，景框也随之缩小，集中观众的注意力，始终让观众将注意力倾注到角色上。

《交响情人梦I》#23-图1-2

这里非常规尺寸的景框是为了区分闪回和现在，常规的景框表示现在，小一号的非常规的景框表示回忆。

《蜂蜜与四叶草I》#01-图1-3

这也算是遮罩效果，这种演出手法，长井龙雪也喜欢用，你们还记得《未闻花名》的OP吧，前面的几个镜头也是用的这样的手法。其实学过一点点PS或者AE对这个概念就不会很陌生，AB站的很多AMV都会这样用，其实AMV用的很多手法，基本上在动画作品中都能找到哦。这一点就不多说了。对了，长井龙雪担任分镜演出的《交响I》ED1，也出现了这样的手法。

《交响情人梦I》#ED1-图1-3

• 结语

由于这次的我只研究了笠井贤一比较偏漫画、偏实验的演出手法，而他偏影视语言的演出手法，我这里并没有加以提及，不过写完这篇文章就是不代表停止对笠井贤一的关注与研究，拉片仍然会继续，况且文章还没有完结，是正在进行中。

注释：

1：倒A档的长井龙雪特别访谈节目的节选。

 ——30歳前の監督、ですね。初監督の現場はいかがでしたか？

長井    いやー、緊張しましたね。監修としてカサヰさんに立っていただいていたので、ひとつひとつカサヰさんに教えていただきながら作業を進めていました。そういう意味では不安はなかったんですけど、すべてがはじめてで。アフレコに全話出席するというのもはじめてでしたから。挿入歌としてスピッツとスガシカオさんを使うことができたのもシャレオツな感じでしたし（笑）。とにかくすべてが印象深い作品です。

参考文献：

［1］罗 琛.现代漫画分格技法研究

［2］麦克劳德.《理解漫画》

［3］张礼坚.漫画符号在动画中的运用研究

［4］羊廷牧.漫画语言与影视语言的比较

［5］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 形式与风格》

［6］布鲁斯•布洛克.《以眼说话 影像视觉原理及应用》

［7］羊廷牧.实验手法的集合体——论新房的演出术

［8］夏目房之介.《漫画为什么有趣》

［9］亚历山大· 图尔斯基.分 割 画 面——一种画面形式的时代性